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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视“修己”是儒家人文精神的成果之一。儒家人文精神表现在很多方面,但其核心在于“人之可完美性”,相信人生而具有内在善因,只要加以培养即可修身养性、经世致用、成圣成贤。儒家所坚持的“人之可完美性”的观念,与佛教人生而“无明”、基督教之“原罪”观念形成鲜明对比。因为“人之可完美性”,所以修己、修身就不仅是必要而且是可行的了。
何谓“修己”
修己,修什么?《尚书》提出修身“五事”:“五事一曰貌,二曰言,三曰视,四曰听,五曰思。”包括衣着外貌、语言、目光视野、听讲、思想等多个方面。实际上,中华传统文化中关于修身的内容论述比《尚书》丰富得多。概括来说,修身的基础为“德”,具体包括仁义礼智信等具体内容。借用现代的“知情意行”结构可发现,中华文化的修身对于四个方面皆有论述,只不过在含义上与现代稍有不同。
关于“知”,主要指知识、学问。孔子对于知识的重视是不言自明的,这从其对“学”的痴迷中即可见出。关于“情”,指情感、情绪。中华传统文化的修身论认为,人应当约束情感和情绪,以使之适度、合宜。“《关雎》,乐而不淫,哀而不伤”,认为情感应当更重内涵,而非外在的形式。“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。”“吾不与祭,如不祭。”没有真情实感的祭祀是无意义的,不如不祭。情感的最高境界是什么?是礼与情的高度合一,即孔子所说的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,作用于外在约束的礼内化到情感中,自然自在又不逾越规矩,最高程度地实现情与礼的平衡,这就是情的最高境界。关于“意”,主要指意志。中华传统文化中关于意志的表述非常丰富。孔子强调道德意志的重要性,“匹夫不可夺志”(《论语·子罕》)之“志”指的就是人应当具有独立人格与不可剥夺的意志。孔子以“弘”“毅”“笃”“勇”“恒”等范畴来阐释意志的具体品质;孟子的“志”是由“四善端”导引而决定的,是求善的意志;朱熹所言的道德意志是体用性情及其所发,是为善的意志;王阳明所说的道德意志是“良知”及其所发,是为善去恶的意志。关于“行”,在现代语境中主要指行为、行动。在中华传统文化的“修身”语境中,“行”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。中华文化重知行合一,理论与实践相结合。孔子论“行”多是与“言”并论。概括来说“行”有以下四个要求:一是“行笃敬”;二是言行要合乎礼;三是先行后言;四是讷言敏行。
如何“修己”
那么如何“修己”呢?孔子认为最根本的修身途径是两个方面:“学”和“省”。孔子以好学著称,反复强调学的重要性,自谓:“我非生而知之者,好古,敏以求之者也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,“学而不厌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,自信“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如丘者焉,不如丘之好学也”(《论语·公冶长》)。孔子好学,不仅忘食已达不知岁月将尽,人之将死的境地,而且主张学思结合是学习的重要方法,“学而不思则罔,思而不学则殆”(《论语·为政》),提倡学思并重,学而不思必然茫然无得,思而不学必然流于空想而徒耗精力。当然,孔子的“学”与我们当下所说的“学”不太一样,是包括“习”在内的,即“学而时习之”(《论语·学而》),理论与实践相结合,身体力行。孔子的衣食住行就是严格按照周礼进行,是“学”“习”一体、知行合一的。
除“学”之外,另一条重要的路径即“省”。所谓“省”,是指反省、省思。这是“知”的另一条路径,也是人有而动物没有的。“省”的思维传统也是自中国上古时期就已经养成的,《周易·易经·乾卦》曰:“君子终日乾乾,夕惕若厉,无咎。”意思是君子始终是白天勤奋努力,夜晚戒惧反省,虽然处境艰难,终究没有灾难。可见,反省是与努力一样重要的行为方式。
中华传统文化中论“省”的表述非常多。孔子说:“见贤思齐焉,见不贤而内自省也”(《论语·里仁》);“三人行,必有我师焉!择其善者而从之,其不善者而改之。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;曾子曰:“吾日三省吾身:为人谋而不忠乎?与朋友交而不信乎?传不习乎?”(《论语·学而》)。那么“省”为什么这么重要?《论语·颜渊》中记载:“司马牛问君子,子曰:‘君子不忧不惧。’曰:‘不忧不惧,斯谓之君子已乎?’子曰:‘内省不疚,夫何忧何惧?’”司马牛问什么是君子,孔子说君子不忧虑不害怕。司马牛不满意,反问说不忧虑不害怕就是君子吗?孔子回答说:反省的时候不愧疚,还有什么可忧虑害怕的?换句话说,能做到问心无愧,不忧不惧的就是有品格的人,当然就是君子了。这是孔子对“省”的解释。即便在当下,撇开是否君子不说,我们也常说“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”,亏心事做没做,只有自己知道,也就是自省的时候最清楚。自省而不忧惧,就一定是做得端行得正了;当我们自省,用适当、适度的原则去检视自己的所言所行、所作所为,发现是合理正确的,从而内心坦荡,活到这样的境界足矣。
古代儒者始终重视自省、内省,包括宋代儒者群体整体都强调自省,虽说有禅宗影响,但终归是因中华文化“内省”因子与禅宗精神契合,才顺理成章地结合为一体。明代陆象山、王阳明,包括熊十力、牟宗三等新儒家代表的学术脉络——要发掘内心的力量、坚持内省——都是沿此而来。
“修己”何为
中华文化如此强调修己,那么独善其身是不是就可以了?当然不是。如何处理人与世界的关系,如何安顿自身是一个世界性问题,也是一个永恒的问题。在人开始拥有独立意识时就已经思考这个问题,答案也很多。希腊德尔菲神庙门前的神谕“认识你自己”是经典答案之一。如何认识自己,参照系又不同。中华文化的认识自己是从“关系”开始的,人与世界的关系、人与人的关系始终是认识自己、安顿自己的重要坐标系。《尚书》所确立的人立于天地之间,天、地、人三才贯通的整体格局,所以论人也即在这“三才”格局中进行,“惟天地万物父母,惟人万物之灵”(《尚书·周书·泰誓上》)和“天地之性人为贵”(《孝经·圣治章》),讲人应该“宽而栗,柔而立,愿而恭,乱而敬,扰而毅,直而温,简而廉,刚而塞,强而义。”这是针对人际关系和处世态度提出的一系列要求。
中华文化一开始就是在天地人“三才”格局和人际关系中来界定人,所以中华文化中的“修己”与西方的“认识你自己”在目的上有了差异,后者是为彰显人的独立性、主体性,而前者则求有益于他人,即有益于家人、有益于国家、有益于天下。借用现代语言,就是在关于人生意义与价值上,中华文化是强调人要有作为的,有益于他人才是价值和意义的体现。所以孔子一生奔波周游列国,游说君主实行仁政,这是首先选择从君主开始,由上而下重建“国”之秩序;行不通之后则选择“教化”,教化民众,是做了有益于他人、有益于社会的事情。孟子的路径也差不多,游说君主之道行不通之后,选择著书立说,在思想上影响他人,这都是在“安人”。既然目标在“安人”,独善其身有时就不仅不是好的选择,而且还可能会受到批评。
【作者系山东省委党校(山东行政学院)文史教研部教授 夏秀】
初审编辑:陶云江 窦永浩
责任编辑:吴杭霏